以下文章来源于档案春秋,作者苏智良、胡皓磊
为什么要保卫四行仓库?“八百壮士”的说法从哪儿来的?四行孤*究竟共多少人?孤*消灭了多少日*?女童*杨惠敏渡河献旗是真是假?
随着电影《八佰》的热映,年淞沪会战中谢晋元率领的“八百壮士”固守四行仓库,孤*阻击日*的壮举再次激起了人们对英雄的敬意。然而由于历史尘埃的遮蔽,有关四行孤*的一些细节总显得扑朔迷离。
本文作者苏智良、胡皓磊,通过各种史料对四行孤*的历史加以考证与辨别,以图纠正不实传说,还原历史真相。文章原名《四行孤*光与影》,连载于上海市档案局(馆)《档案春秋》年7-10期,因篇幅较长,本文做了删改。
《八百孤*抗日记》(上海市档案馆藏)
一
为什么是四行仓库?
年10月下旬,中国*队蕰藻浜反攻失败后,日*全线攻击,我*防御核心大场阵地的形势急转直下。大场位于闸北边缘,为通往南翔、真如的要道,同时又是当时中央集团*和左翼集团*的交界处,日*若占领大场,中央集团*即有被夹击歼灭的危险。于是,蒋介石不得不命令全线后撤。
但为了配合外交策略,给世人留下中国*队仍在苏州河北岸坚持抗战的印象,蒋介石决定留第88师孙元良部在闸北继续作战,把一连一排一班分散,守备闸北的坚固建筑物和郊区大小村庄,并与游击结合,尽量争取时间,唤起国际社会的同情。
据史料记载,大场失守当天,中国战区副司令长官顾祝同打电话给88师师长孙元良,让他率领全师留在闸北、死守上海市区,但孙元良一口拒绝了,理由是经过两月苦战,部队已无力再战,何况是以孤*留守作战,会遭受敌人任意屠杀。于是,留下1个师的计划,缩水为1个团,孙元良仍然拒绝,最后勉强留下了1个营。
于是,孙元良以第88师师部所在的四行仓库为固守据点,由旅团第1营为基干,作为华*在闸北的最后一支部队坚守苏州河北岸。此时的苏州河北岸已经基本落入日*手中,日*所到之处大肆破坏,闸北火光连天,日*部队已急吼吼地到处在建慰安所,与中国百姓仓皇逃入租界形成鲜明对比。
“八一三”日*轰炸闸北
四行仓库是“北四行”的联合堆栈。民国当时的“北四行”是金城银行、上海中南银行、大陆银行和天津盐业银行,为北方金融集团之一。年“北四行”决定联合创立四行储蓄会,四行仓库即是其在上海的仓库,以堆放银行物资和客户的抵押品、货物等。四行仓库位于苏州河北岸新垃圾桥(今西藏路桥)北堍的西侧,东面紧靠西藏路,与公共租界隔街相邻;南面大门正对北苏州路(今光复路);北面倚靠国庆路。因为是存放银行客户资产缘故,四行仓库为一栋五层钢筋混凝土建筑,非常牢固,在高度上超过周边的所有建筑。仓库其实分为两部分,东面为大陆银行仓库,西面为四行储蓄会仓库,但一般均统称为四行仓库。
四行仓库外观
这里地处华界、租界的交界处,日*不便在此发动袭击。孙元良住在底层,仓库周围已经构筑了防御工事,张柏亭和战地记者曹聚仁住二楼,该师*官还曾经在四行仓库招待过外国记者,“陪他们上北站第一线去,他们承认我*防线很稳固,日方报道失实了。”直至闸北撤退前,司令部在四行仓库就再也没有移动,并且将其作为最后的阵地移交给第88师团团附谢晋元和团坚守。
10月26日,谢晋元率团1营进驻四行仓库。
谢晋元
二
“八百壮士”的说法怎么来的?
在四天四夜的战斗中,四行孤*的人数都是一个谜。那么当时参与四行仓库保卫战的孤*人数究竟有多少?而八百人的数字又是从何而来?
关于10月28日晚将伤员运出四行仓库的过程,1营营长杨瑞符在《孤*奋斗四日记》中有过这样的描述:
我当时嘱咐出外就医的士兵说:你们出去,有人问四行仓库究竟有多少人,你们就说有八百人,决不可说只有一营人,以免敌人知道我们的人数少而更加凶狠,后来轰传世界的八百孤*的数目,就是这样来的。我五二四团的团长本来是韩宪元,而今天一般人误称为谢团长,也就是在折八百的数目字而推测出来的。
按照杨瑞符的说法,八百壮士的说法是在28日晚伤员送出后,外界才得知的。但事实情况是,早在当晚伤员运出仓库前,报纸上就已经称四行孤*为八百壮士或八百孤*了。
四行孤*的事迹在10月28日的多份报纸上同时出现,《申报》《新闻报》《大公报》等都采用了中央社的报道:
闸北我*虽已于昨晨拂晓前大部安全撤退,但此非谓闸北已全无我*踪迹,盖我八十八师一营以上之忠勇将士八百余人,由团长谢晋元营长杨瑞符率领,尚在烈焰笼罩敌*四围中,以其最后一滴血,与最后一颗弹,向敌*索取应付之代价,正演出一幕惊天地泣*神可永垂青史而不朽之壮烈剧戏也。
稍后的《立报》《民报》提及孤*人数都未见变化。
《大美晚报》在28日的报道出现了人和人的两种表述。此外,《字林西报》《大陆报》《上海泰晤士报》的报道中,提及孤*人数表述分别为:“约人”“超过名”“最多可能有至人”。
八百壮士在四行仓库抵抗到最后
尽管中外报纸间说法各异,但可以确定的是,在26日晚孤*开始进驻仓库至27日,不断有英*来劝孤*放弃防守,尽早退入租界,但都遭到了谢晋元的婉言谢绝。因此可能在此交涉过程中,孤*为了起到震慑日*的效果,向来访英*透露了八百人的数目,而之后杨瑞符在嘱咐出送治疗的战士时也沿用了这个数字。另外,还有一种说法认为,是中央社记者冯有真在发稿时将人数改为八百人,所以报纸采用了八百壮士一说。
年8月20日,四行孤*写给上海公共租界工部局的抗议信(上海市档案馆藏)
对于这两种说法,笔者认为都有很大可信度。从中外报纸的对比中可以发现,中文报纸报道的口径相对统一,大多是采用中央社27日电文中的人这个数字,而外文报纸中从最少的40人到最多的人,大多是报社记者现场估算得出。
在夸大四行孤*战绩的案例中,我们可以作多面解读。有些是民族斗争中的善意夸大,也有的是当事人的误记,他人的误读。从不同时期的误传来看,通过夸大孤*人数和歼灭敌人的数量,其主要目的还是增强四行孤*在战时对日*的威慑力,鼓舞全国抗战士气,以迷惑日*的手法,保护抗日后援人员的人身安全。
三
四行孤*究竟有多少人?
从四行仓库退出后,孤*人数逐渐清晰。具体数字首先由《大美晚报》在10月31日披露:
在四行储蓄仓库内作光荣的撤退之华*,现据大美晚报记者向华*当局探悉,共计三百七十七人。连日忠勇作战之结果,伤者共有五十余人。
包括《申报》在内的多数报纸也于次日引用了这个数字,唯有《新闻报》称其为“三百七十一位壮士”。
此外《字林西报》《大陆报》《密勒氏评论报》关于孤*人数分别报道为:人、人、人。
总的来说,尽管在精确的数字上还存在一定差异,但从孤*撤出四行仓库后,在两天内八百余人的说法便逐渐被更准确的数字所代替。谢晋元于11月2日在孤*营接受中外记者采访时,也证实了四行孤*的具体人数:
……外报记者首询自我闸北孤*退出四行堆栈后,据日方宣传,谓在日兵入内时,搜查堆栈房屋内,有我士兵尸体百余具,是否确实。据答,敌方宣传,完全不确,四行堆栈内,除有若干沙袋外,并无如许尸体,我在内士*,共为四百二十名,撤退时为三百七十七人,其中除有十余名已殉难外,医院治疗中,而敌方被我孤*击毙者,确有一百名以上,因敌方不知我究竟有多少官兵,故信口造谣,绝不可信。
根据公共租界工部局档案记载,并比较《新加坡路中国士兵拘禁营拘禁兵力实况清单》,10月31日进入孤*营中的实际人数为人,谢晋元之后与工部局的书信中也再次证实了这个数字。再结合之前有关孤*伤亡的信息和谢晋元的说法,因此得出结论:
孤*在四行仓库保卫战伊始总人数为人,在战斗中牺牲或送出治疗的人数之和为43人。10月30日12点在布置好各连撤退情况后,清点人数为人。在撤退过程中有一定人员伤亡,这些受伤的士兵都医院,医院、医院等接受治疗,未受伤而直接进入孤*营的人数为人。
四
杨惠敏渡河献旗之谜
在四行仓库的诸多传说中,女童子*杨惠敏献旗可以说是一个传奇的故事。不过即便在当时,对于献旗的经过和细节也是众说纷纭。
杨惠敏
杨惠敏,江苏镇江人,据她自述,年8月初她高中毕业不久,在美的糖果公司任职,此时工厂已经停工,她便满腔热血地加入了中国童子*战时服务团,参与难民服务工作。
在回忆录中杨惠敏称:10月26日晚,她说服英国士兵,成功进入苏州河北岸租界,并在一名中国办事人员的帮助下,进入了西藏路上的英*碉堡。在与碉堡英*士兵的对话中,杨惠敏惊讶地发现还有一批中国*队死守四行仓库,并得知他们需要粮食、弹药和擦枪油。天亮后她骑着一辆脚踏车,一个人到市商会去找商会会长,但会长王晓籁并不相信一个女童子*的消息,于是27日晚上杨惠敏再次穿过新垃圾桥,来到桥东的茶叶大楼,找到了万国商团俱乐部里的电话机管理人,在其帮助下修通了四行仓库的电话机。在天快亮的时候,杨惠敏“把事先抄好的市商会电话号码包好,丢进四行仓库,叫他们直接打电话向市商会求援”。
年,杨惠敏(右一)与冷雪樵(右二)等合影(上海市档案馆藏)
在收到孤*电话后,王晓籁亲自邀请杨惠敏一同去送物资。在随后的庆功会上杨惠敏提出四行仓库上应该要悬挂一面国旗,王晓籁非常赞同,“立即拿起电话,定制了一面十二尺见方的国旗,酒席还未散,那方国旗已送来了。”杨惠敏自告奋勇,接受了向孤*送国旗的任务,她将国旗裹在内衣外面,再套上制服,入夜后冒着生命危险潜入四行仓库:
谢晋元团附、上官志标副团长、杨瑞符营长,还有好几个高级*官,早已在窗口迎接我。我脱下外衣,将浸透了汗水的国旗呈献在他们面前时,朦胧的灯光下,这一群捍卫祖国的英雄,都激动得流下泪来了!……(谢晋元)他立即吩咐部下准备升旗,因为屋顶没有旗杆,临时用两根竹竿扎成旗杆。这时东方已现鱼肚白,曙色曦微中,平台上稀落的站了一二十个人,都庄重的举手向国旗敬礼,没有音乐,没有排场,但是那神圣而肃穆的气氛,单调而悲壮的场面,却是感人至深的,我一辈子永远也不会忘记。
书中将献旗经过绘声绘色地道出,充满了传奇色彩,但无论是献旗的准备、时间还是内容都与其他报道记载有较大差异。
在曹志功的《杨惠敏渡河献旗之真相》一文中这样写道:
……在八百孤*固守四行仓库后,某日上午我忽接得一电话,谓系四行孤*打来,对方自称谢晋元,谓该*拟在所守仓库之屋顶上悬一中国旗,以示与附近太阳旗有别,唯库中无较新者,嘱设法送一新旗去。……大约当日下午三四时,厦门路一收容所(记得系第一特区市民联合会所办)来一电话,谓有一人渡河至该所,自称系四行孤*派来,询问商会地址,并要一国旗云云。我即请其派人陪同来会,未几即由一女童子*陪一便衣大汉前来。晤谈之下,始知女童子*名杨惠敏,系某校童子*团派往收容所服务者。
在叶春年的《给四行孤*送旗的经过》一文中这样写道:
……在那天午饭时,另有泥城桥附近学校童子*团有一位女童子*名叫杨惠敏,曾与仓库守*接触并且传递过去一面国旗,她亦来商会说该旗尺寸较小。……不多时我们所需要的东西即装了十几个大麻袋。用牛皮纸包好一面最大尺寸国旗,再加上旗绳,我特地回家把家里一根最大最粗竹竿送到宁波路战时服务团团部。
当天晚上并无月光,深夜十一点钟卡车出发沿河南路北去至河南路桥,……车上除驾驶员外,我和何惠祥等六位团员,还有童子*理事会赵邦镛郑炅樟,立报馆白广荣。到达泥城桥东面小横路口卡车停下。……我们暗中摸索稍靠桥南远处几只电灯光源。我第一个匍匐蛇行横过桥面到达仓库旁边一家小烟纸店,卸去一块排门,店堂内墨黑。有几个士兵立在柜台上接受了我送去的一面大旗、一根竹竿之后,用粗长麻绳将一大包一大包的物资由几个童子*拖着拖到店柜边上运进去。……因为麻袋装物太多,笨重异常,故而动作快不出来,等到全部送完搭车回到团部,已经半夜二时。
杨惠敏我就在那天见到她。她那时也参加上海童子*战时服务团,她有一个臂章是第四十一号。她送去的旗较小而没有挂出来,但是她那天在桥堍和那里守*联系亦属实(是守*过桥来联系还是她过去我不清楚,因此无法说明)。她那时自己说十七岁,有人说她二十几岁。
叶春年的说法在白广荣的《究竟是谁给四行孤*送旗》一文中也得到部分印证。综合所知信息,四行仓库献旗的真相大致如下:
10月27日
晚上,杨惠敏从尼姑庵难民服务营走出,至新垃圾桥北堍向孤*喊话,在得到孤*要求一面国旗的回复后,杨惠敏于当晚将一面尺寸较小的国旗送至仓库。
10月28日
上午,市商会接到谢晋元来电,要求提供一面新国旗。中午时分,1名由四行仓库派出的便衣大汉至厦门路收容所寻到杨惠敏,并在其带领下前往市商会领取了一面新国旗和部分物资,并称在晚些时候渡返北岸。
晚10点至11点,载有用麻袋包装的物资和一面大国旗的卡车从北市商会会址开出,前往四行仓库。
10月29日
四行仓库升起两面大国旗,并将杨惠敏所献的小国旗悬挂于窗口。当时虽然不同报纸的报道内容略有差异,但可以确定的是,在当时在四行仓库中,至少有3面国旗被悬挂出来,而其中一面就是由杨惠敏所献。
此外,当时有传言称杨惠敏是渡河献旗,杨惠敏在其回忆录中也称自己是渡河返回的。对于这个说法真伪的判断,可以参照郑侠飞对当时苏州河两岸布防的描述来进行分析,他称:
“当时英美*队在苏州河南岸布置了两条警戒线。第一条警戒线在西藏路煤气公司门口,……第二条警戒线在西藏路桥南堍沿苏州河一带,由美国海*陆战队防守,禁止行人过西藏路桥。所以杨惠敏不可能通过第二条警戒线,更不可能横渡苏州河,即使渡过河,也不可能上岸到达四行仓库,因为北岸也有英*警戒,不许行人通过。”
因此杨惠敏献旗是事实,但渡河献旗恐怕就是当时夸张性的宣传。
五
98小时里四行仓库发生了什么
从10月26日二十四时进入四行仓库,到10月31日凌晨二时完全退出仓库进入租界,孤*官兵在四行仓库中坚持了98小时。
第1日
10月27日七点半左右,进占闸北的日*先头部队推进至北站以东地带,杨瑞符要求负责警戒旱桥一带的排长尹求成率领的两个班据守要点,“全力抵抗,无命令不得撤退”,在短兵相接的交火后,约八点一刻,警戒部队报告日*“已确实占领北站大楼,并插上太阳旗子了”。日*飞机与地面部队协同行动,在中国*队已经撤离的闸北上空侦察并投弹轰炸,旱桥警戒部队继续向进犯的日*开枪抵抗,但由于缺乏后援支持,遂渐退回四行仓库阵地。二连一排一班班长蒋警率班继续作为前哨,埋伏在光复路沿街的民房中,与仓库西面防守的三连相呼应。此外,在四行仓库西侧还有一座地堡,是原先为防备租界而准备的工事,位置在交通银行和四行仓库之间,谢晋元安排一连四班机枪手埋伏在工事中,与蒋警班组成外围防线,而机枪连则隐蔽在四行仓库楼顶,利用高空优势压制日*。
上海市民隔苏州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