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疆细毛羊是一种产毛量特别高的品质羊,它的毛洁白如雪、细如蛛丝,能制成上等的毛料。新疆细毛羊的育成与一位在绵羊育种领域研究长达60年的科学家有关,他仅用10年时间便育成优良细毛羊品种,结束了我国没有细毛羊的历史,还打破了世界上绵羊繁育一个新品种前前后后要耗时一百多年的“传统”。
他就是中国工程院院士,羊与羊毛学专家,新疆农垦科学院名誉院长刘守仁。
刘守仁
水乡少年,远驻边疆
年3月,刘守仁出生在江苏靖江,从小亲历家乡沦陷之痛、被迫辍学三年,深知“国强方能民安”的道理。
年,刘守仁从南京农学院畜牧专业毕业,他在分配志愿书上写下“去最艰苦的地方,干最艰苦的工作”。
年轻的刘守仁被分配到新疆八一农学院,他提着两箱书,一路西行,颠簸数十天来到了乌鲁木齐。在学校教了2个月书,他觉得乌鲁木齐还不算边疆,条件也不算艰苦,又向上级申请到最基层去工作。当年11月,刘守仁来到了人烟稀少的天山深处——紫泥泉种羊场当技术员。
初次见到他的牧民都有疑问:一米六七的个头,体重还不到50公斤的大学生,能呆得久么?
刘守仁很快就用行动回答了众人的疑问。
为了当好牧民,他开始学骑马。一开始,刘守仁常常摔得鼻青脸肿,但掉下一次,就爬上去一次,再掉下来,再爬上去……渐渐地,人们发现,刘守仁变成了一个地地道道的牧羊人,皮帽子、皮筒子,腰系一根毛绳子,手拿一根马鞭子。唯一和众人不同的是,刘守仁的马搭子里始终装着绵羊育种方面的书和其他资料。
二十世纪五十年代,新中国的毛纺工业还处于起步阶段,加上西方国家的技术与经济封锁,国内毛纺织原料频频告急,只能依赖国外进口。
刘守仁所在的紫泥泉种羊场地处天山北麓的准噶尔盆地南缘,虽然名叫“种羊场”,其实并无“种羊”。牧工们放养的大多是属于粗毛羊的本地土种哈萨克羊,土羊虽然耐高寒、耐粗饲,登山攀岩行动麻利,但个头太小,毛粗、色杂且产量低。羊毛只能捻粗绳、卷土毡,不能用来纺织高档毛料织品。
当时,种羊场购进了几只苏联阿尔泰细毛羊,可这种羊虽然体大毛细,娇气十足,适应不了当地气候,连生存都很困难。
刘守仁决心要让全国人民穿上国产原料制成的毛料衣服。为了尽快掌握细毛羊的繁育技术,他把家搬到草原深处,长期住在帐篷里。在种羊场的一间土屋里,他开始做繁育试验,决心要把从苏联引进的阿尔泰细毛羊羊皮“披”在土种羊身上。
勇于创新,永不满足
年冬天,刘守仁制定的绵羊育种计划得到兵团领导和新疆畜牧研究所的支持。不久,他拿起三尺赶羊鞭,成了拥有只母羊的试验羊群的“羊倌”。
为了尽快掌握细毛羊的繁育技术,刘守仁跑遍方圆几百里的大草原,与哈萨克牧工同吃同住。新疆地处我国西北沙漠化地区,为抵御风沙,他们住的简陋棚屋一半在地下一半在地上,当地称为“地窝子”。白天刘守仁在草原上牧羊,夜晚就钻进地窝子整理资料。
时隔多年,其间艰苦,他仍记忆犹新。“没有实验室,墨水瓶当试管,铁皮、竹片当实验工具,放大镜当显微镜,镊子当计数器”,“瞪大眼睛数一平方厘米有多少羊毛,一数就是三四个小时,双眼酸痛得直流泪”……
刘守仁还练出了一双“火眼金睛”,只要羊群从他身边簇拥而过,一眼就可判断哪一只羊是最好的。这种鉴定眼力是刘守仁在基层与牧工一起放羊时摸爬滚打中培养出来的,他洞悉羊身体各部位的相关性及遗传力和生产性能在体貌上的表现。
产羔期对刘守仁来说是最大的考验,多只母羊,要在20天内集中产仔。他直接住进了产羔房,困了就和衣打个盹,睁开眼又继续为新生的羔羊剪脐带、编号码、称体重、填卡片,每一项信息都要保证准确。
年春天,在刘守仁的努力下,紫泥泉第一代杂交羊在天山深处出生了。新生的小羊,毛细如丝,个头也大,身上像涂了一层油脂。望着面前这些新生细毛羊,欣喜之余,刘守仁心里却隐隐生出一些担忧。
为了尽快培育出细毛羊,在育种上,刘守仁改变了新品种培育必须经过的“杂交—横交固定—提高”三步育种的常规模式,大胆采用亲缘繁育方法,将横交固定安排在杂交阶段同步进行。这一全新的“血亲级进育种法”,打破了传统育种方法中血亲近交的禁区,引进了父本个体大、毛质细的特点,又保持了母本土种羊对当地环境的适应能力,羊毛产量提高了4~5倍。
然而刘守仁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杂交细毛羊进入第二代后,突然了出现大量死亡。
1只,20只,50只……不幸的消息一个接一个,死亡率高达40%。
极度的劳累,巨大的压力,让本就感染了布鲁氏杆菌的刘守仁病倒在了产羔房。他面色通红,全身发抖,连续几天高烧不退。
在国际绵羊育种史上,一个新品种的产生通常经历杂交改良、横交固定和提高推广三个阶段,通常需要几十年甚至上百年。“当时国家纺织业急需好羊毛,哪里能等几十年。”国家的严峻形势不容许他耗费那么长时间。刘守仁忍着病痛前往北京、东北等地考察细毛羊,记录整理出了羔羊发育繁育性能、羊毛质量微小变化等5万多个数据,最终找到了杂交羊退化的原因,打开了育种工作的新局面。
他着手修改育种计划,整修圈舍、备足饲料,抓好怀胎母羊的膘情,把配种时间推迟2个月。年,杂交羊羔成活率提升至98%。
年刘守仁在艰苦简陋的条件下,检查羊毛的质量
年,细毛羊亮相北京全国农业展览馆,经科研部门鉴定,羊毛的细度、弯曲度和光泽度都达到了高级毛纺原料的标准。不久后,农垦部正式将其命名为“军垦细毛羊”,该品种适于在干燥寒冷高原地区饲养,具有采食性好,生命力强,耐粗饲料等特点,并推广至全国各地。
刘守仁在早出晚归中一干就是60年,先后培育出军垦型细毛羊、中国美利奴羊两个新品种、10个新品系,三度荣获国家科技进步奖,改写了中国没有优质细毛羊的历史。
军垦细毛羊和中国美利奴羊让“紫泥泉种羊场”声名远扬,国内外专家纷纷跑来“取经”,连“美利奴羊祖师爷”澳大利亚的专家也万里迢迢来了。“他们看了我的羊,都服气的呀。”刘守仁自豪地说。
刘守仁(左)与牧工亲切交谈
进入21世纪,刘守仁领导新疆农垦科学院育成了可治疗肝病的克隆羊。
他们首先把人的血液基因组织中带有人肝细胞的基因片段,融进“供体细胞”育成的克隆羊中,从羊的奶汁中提炼出含有肝细胞再生增加因子的物质,用于促进人体肝细胞的再生,增强肝细胞的功能。
刘守仁说,利用这一研究成果的技术路线和方案,可迅速扩大优良种畜的比例,促进新品种的培育,提高优质种畜和优良基因的利用比例,为转基因生物制药的研究、为肝病患者的治疗提供有价值的途径。
过去,缺乏具有自主知识产权和商业化潜力的基因资源、育种效率低下,一直是困扰和制约我国肉羊遗传改良的核心障碍。年,由刘守仁负责的超细毛羊及肥羔生物工程高技术产业化项目启动,新疆农垦科学院抽调精干的科研人员,成立了胚胎工程实验室和基因工程实验室。
两年间,基因工程实验室与东北农业大学合作,成功研制出超细毛羊多胎主控基因技术,在羊的育种上取得重大突破。
年,兵团农八师一五一团应用此项技术,在初生羊羔的耳朵上取下一小块组织,24小时就准确断定出常规需2年时间才能确定此羊是否含有多胎纯合子基因的难题。
“将2只具有多胎基因的羊配种后,可产2至3胎,大大提高了羊的繁育率,经济效益显著增加。”刘守仁说,应用此项技术,也大大加快了培育新品种的进程。
凝聚团队,培养新人
完成细毛羊育种工作后,刘守仁又给自己增加了一个新目标——培育人才。年,刘守仁调任新疆农垦科学院院长。上任之初,新疆农垦科学院的整体科研水平并不高,全院没有一个博士。想办法引才,却留不住。那就自己培养!他召开全院青年大会,鼓励年轻人珍惜青春,在工作上多下功夫。不久,他又发起设立了“青年科学奖励基金”。
年,刘守仁当选为中国工程院院士后,开始在南京大学、石河子大学等院校与当地导师联合培养学生。他先后培养博士后1名、硕博研究生25名、研究员9名。
为了让同学们尽快打开科研视野,刘守仁多方联络,送博士们去北京、上海等地的大型实验室学习。
哈萨克斯坦的育羊专家到新疆就绵羊育种技术虚心地向刘守仁(左)请教
刘守仁爱才惜才,甘为人梯,年,他筹措资金建立了分子生物学实验室,希望为新疆农垦科学院培养更多人才。
搞研究是科学,搞管理也是科学,刘守仁想尽办法给年轻人机会。在一次优质细毛羊的选育、培育与推广科研中,他带着学生完成该项目的一大半后就退出了。科研成果的名单上少了刘守仁的名字,他就这样把成绩和荣誉让了出来。
刘守仁说:“你们放心,我不是打退堂鼓,也永远不会打退堂鼓,我只希望事业的接力棒能一代一代传递下去。”
从零硕士、零博士到如今较为完整的硕、博人才结构,刘守仁用各种方式不断推进新疆农垦科学院的人才培养与科研团队建设,因为他知道,这才是绵羊育种未来和希望的保证。
刘院士(左)在实验工作
在刘守仁的感召下,十几位从大城市深造回来的博士凝聚在新疆农垦科学院畜牧兽医研究所,酝酿着新的突破。年,以刘守仁为首席科学家的省部共建绵羊遗传改良与健康养殖国家重点实验室落户该院,更是给了这个团队极大的鼓舞,注入新的无穷的力量。
刘守仁院士与超细毛羊
从上世纪50年代走进兵团到今天,已经过去半个多世纪,虽已80多岁高龄,但刘守仁还在加紧研究新的育种规划,计划运用良种杂交、胚胎移植、基因定位等高新科技手段,培育超细、肉用、多胎等更具市场效益的绵羊新品系。
“从21岁到80多岁,都在和细毛羊打交道。闻惯了羊圈味儿,听惯了羊叫声,几天不去看看我的羊,心里就‘痒痒’。”刘守仁六十多年如一日扎根天山脚下,这里有他最爱的草原,有他最爱的羊,更有他的根。不是画家的刘守仁,却在这里绘出了一幅风吹草低现牛羊的壮美图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