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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Uhjnbcbe - 2024/6/30 16:23: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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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子夜

北纬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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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篇

东奥启示录:

天命之下无不劫

日本是在近年经济陷入衰退和危机的境况中,去寻找昔日梦想和经验而企图重铸辉煌的。年东京奥运对日本人来说不但是一个骄傲,而且是一个国运的转折点。他们希望相同的奇迹重新出现。但是,唯一的问题是,世界上的任何成功和繁荣,从来是无法复制的。这是一个规律,一种冥冥之中的“天命”。

文:乡庐子夜

东京奥运即将进入倒数50天。现在已经是年,而“东京奥运会”仍然处在前景莫测之中。坚持不放弃本届奥运的日本政府,在民众越来越强烈的反对声中,不但每天要尴尬地应付各种质疑,而且发现也许整个夏天都将会很难熬。即使勉强按时举行,在一流豪华的体育设施中,放眼望去是寂静无声的空椅子,那个场面任何人都是于心不忍的。在越来越强大的要求取消奥运会的声浪中,连日本奥委会理事山口香也直指,目前已经是错过了停办东京奥运会的时机,本届奥运会“没有意义”,并把日本目前所处的现状描述成:“办东奥是下地狱,不办也是下地狱”。

《朝日新闻》在本月就民众对东京奥运的支持度进行的民调显示,百分之四十三的受访者希望取消奥运会,百分之四十的人认为奥运会应该再度推迟,两项相加,相当于反对奥运会今年举办的受访者达到百分之八十三,日本民众对奥运会的支持率达到了历史最低。另有民间智库公布的试算,停办东京奥运将造成高达九十多亿美元经济损失,但若因坚持办到底造成疫情再度扩散的话,带来的经济损失更将无法估量。

没有人会幸灾乐祸。疫情当前,谁都有一种“覆巢之下无完卵”的不安全心态。“地狱”的问题,对大家来说都是一种公平的命运或相同的忧愁,尤其是有可能成为一种共同的启示。

日本是个现代化的成熟国家,大和民族的坚毅和忍耐,更是举世皆认。无论是创新创意、组织能力、危机应对、直至精致的职业精神,都令世界羡慕。即使像福岛核电这样的事故,他们不但依靠自己的力量挺了过来,而且在第二年就投入东京奥运会申办进程。这个岛国的生存能力和抗压能力,远远超出外部的想象。作为一个文化独特的亚洲国家,又有着迥异于寻常的历史命运,如果不是新冠疫情,日本绝对会实现他们的奥运口号“激情聚会”(UnitedbyEmotion)。

年,还在应对核电事故善后的日本,马不停蹄投人申奥,一改四年前申办奥运失败时那种咄咄逼人的口号“日本有能力新奥运”,而是提出一个温馨而略带悬念的口号“探索明天”(DiscoverTomorrow)。事实上,有着年主办东京奥运经验的日本,人们对其成功与否不存在悬念,他们在继北京承诺“给中国一个机会,还世界一个惊奇”之后,想“探索”日本会给他们带来什么不同的惊奇。年东京申奥成功,成为两个在二次大战后两次主办奥运会的城市中的一个(另一个是伦敦,年和年)。

这次奥运会对日本来说,是至关重要的。因为,东京在年主办奥运会的成功,铸就了日本相当长一个时期的繁荣,那是许多日本人至今怀念和记忆的“光荣与梦想”。

东京原于上世纪三十年代夺得年奥运会主办权,但因为战争爆发而流产。当日本在二战中失败,昔日帝国的辉煌被彻底击溃,日本民族一直在屈辱中寻找重新崛起的机会,而主办奥运就是他们认为的一个机会。在经济逐步复原中,日本于年尝试申办年奥运会,结果被意大利罗马击败。为了显示大和民族的坚韧和实力,日本继续奋战,年只用了一年半时间就建成了东京塔,成为当时世界上的最高塔,也成为日本战后信心恢复的重要标志。受战败屈辱的日本有一种攀爬世界高峰的急切心态,四年后申办年奥运会,成功击败比利时布鲁塞尔、奥地利维也纳、阿根廷布宜诺斯艾利斯及美国底特律,成为首个举办奥运的亚洲国家。当奥运开幕那天,由古关裕而创作的开幕式入场进行曲让无数日本人流下了眼泪,而原子弹爆炸当天出生于广岛的阪井义则点燃了主火炬,那种极具政治意涵的宣示,通过电视转播传向全世界。

东京奥运所获得的空前成功,成为了日本经济重新崛起、国家政治文化转型的重要民族记忆和历史手笔,是日本重新走向繁荣的里程碑。申办成功后,日本政府投入几十亿美元兴建运动场馆,修建相关配套的基础设施,特别是一直头痛的交通设施及供水系统。那时,外国记者镜头下的日本,是民众没日没夜地进行基础建设,整个日本成为一个巨大的建筑工地。摩天大楼和与“大裤衩”不相上下的新奇设施如雨后春笋,大量资金进入房地产和股市。在开幕前几天,全世界首条商用高速铁路——东海道新干线启用,同时带动了东京高速道路与地铁系统的路网大幅扩张,而新干线则成为世界各国公认的日本高效率的标志。加上后来的世博会,国强民富,两者似乎都一夜暴富。日本成了世界第二大经济体,而日本人在真正找回了自信之后,又莫名其妙滋生了“世界第一”的优越感。在全世界经济不景气的情况下,人们发现只有日本经济是一枝独秀,到处是开工和建设的项目。上班的人越来越多,在上下班高峰期,生出一种职业叫“推屋”,就是专门负责把人硬塞进地铁车厢。到年,日本国民生产总值仅次于美国。日产汽车、电器、电子消费品营销全球,并且在与美国的贸易中长期保持顺差。日本人有史以来第一次财大气粗,于是“富极无聊”,不但连平民也普及高尔夫球,而且流行吃金——金箔乌冬面、金箔寿司卷等。全世界到处是抢购奢侈品与房地产的日本人身影,日本大妈无所不买。银座灯红酒绿,几步之遥的舞厅和饭馆,竟然不肯步行走去,而在街口急切地等待出租车……这种热气腾腾灯红酒绿的画面,至今仍是日本人抹不去的记忆。

日本人把奥运搞成这个样子,无异给世界作了一个有启示和想象力的标本,实际上也从此开启了全球性的奥运经济、奥运政治和奥运文化的新世纪,有样学样,直至它的变异甚至异化。日本奥运成功所带来的成果,看在世界眼里,成为此后许多国家积极申办奥运的动力和因由。奥林匹克从此不再是单纯的体育运动,而是纠结了无数奥运之外的文章。这个问题,从来都是人们不愿意讨论或故意回避的,否则会引起民愤和众怒,甚至人人喊打,直到这次新冠疫情爆发,一切事情被打出原形,人们才有了可能去认真思考其中潜伏的问题。

年的东京奥运,在繁华的后面,本来就掩盖了泡沬有可能破灭的危机。由于举办奥运对国内经济的刺激,相对当时动荡不安的国际形势,日本的政治和经济在整体上都相对平静和安定,发展也快。面对全球到处是日本的产品,他们的口号“日本世界第一”也就没有任何人敢于质疑,而日本国民都预感到“日本的时代”已经到来。五十年代战后废墟的景观,已经迅速变成了遍地黄金的富裕国家,市场和投资吸引力都令人耳目一新。这个时候,实际上已经开始形成泡沫,而泡沬在没破灭之前都是色彩缤纷的。然后,日本又目睹或亲历高潮之后的衰减,经济从变为缓慢到停止增长直至衰退。但是,由于和美国签订的广场协定,大量资金进入房地产和股市,数以千万计的日本人一夜暴富。当八十年代末日经指数涨到历史最高点,日本自认已经超越美国成为全世界最富裕的国家,所有人都认为这份繁荣会持续下去的时候,很快泡沬逐一破灭,股市、房市暴跌,然后就是企业倒闭,公司裁员,失业或变相失业队伍扩大。日本知名企业被迫出售资产,如三洋的洗衣机和冰箱部门被中国企业收购,日本的人心从浮躁一下子变成恐惧,看不到希望和活力。

日本企望通过奥运重铸辉煌的心情是急迫的。这期间,有所谓日本“失去的二十年”的说法。日本经济基本没有增长,但同期中国增长了十几倍,韩国也增长了五倍。而在国际上,由于全球化的进程,在千禧年前后全球呈现一种繁华和昌盛的局面。冷战结束,以西方模式主导的世界格局几无悬念。这个时候,人类继续在攀爬梦想的巴比塔,是很难回头看的。高新技术日新月益,是最能激起人们挑战梦想极限的领域。互联网瞬间称霸了全球,没有距离、没有间隔的世界似乎就在眼前。突然之间,“没有做不到,只有想不到”的时代豪语,再次出现了。“改变”,是一个流行的最能激动人心的动员口号。

有日本血统的法兰西斯福山,有自己对“天命”的美丽想象,他提出了“历史终结”论,认为全世界的政治环境也正趋向一种“民主体系”的西方系统。福山所探讨的“历史终结”并不如电影中的科幻世界那样,地球毁灭、人类灭亡,而是说历史内在的规律达到一个最和谐状态,运行而不会再有任何变化。福山刚提出“历史的终结”后,马上就看到柏林墙倒塌,接着仅仅两年后苏联解体。在福山那里,人们一直期待看到最后的“终结”,即历史终结于自由民主成为全人类的唯一社会形态。但是,从世纪初开始的繁荣,没有“终结”有历史以来的不公平和不平等。福山一方面看到基尼指数在不断增长,又看到令人兴奋的“阿拉伯之春”由希望沦为失落;“伊斯兰国”(ISIS)在动荡乱局中崛起。而阿拉伯世界动荡触发难民涌入欧洲,以团结为傲的欧盟为此而撕裂,极右和民粹势力乘势抬头。面对从政治到文化的全面撕裂,问题诡谲地提出来了:“历史的终结”,要终结什么样的历史?《纽约时报》报导金融危机对福山“预言”造成严重打击时,有这样的预言:“全球对现有政治的信任度迅速瓦解,法兰西斯?福山在《历史的终结》中的主张,二十年后成为一张废纸。”

“二十年”?现在正是这个时候——日本东奥的举办年和新冠疫情爆发的一年。日本极力追赶历史,当然不想自己是“被终结”的历史。显然,日本申办奥运有着他们强烈而明确的动因。坦率地讲,日本是在近年来经济陷入衰退和危机境况中,去寻找昔日梦想和经验而企图重铸辉煌的。年东京奥运对日本人来说不但是一个骄傲,而且是一个国运的转折点。现在,他们希望相同的奇迹重新出现。但是,唯一的问题是,世界上的任何成功和繁荣,从来是无法复制的,梦想更是如此。这是一个规律,或说,是一种冥冥之中的“天命”,新冠疫情期间所逼使人们思考的问题,这一点尤为重要。

“天命之下无不劫”,东京奥运就是处在这样的时代框架中。新冠病毒不是流感,新冠疫情决不是单纯的疾病防控问题,而是全面的综合性社会问题,不是一个医疗事件,而是一个历史事件。去年当新冠疫情刚爆发时,笔者曾在学术界提出了一个“后冠时代”的概念。这个概念其实同有些人经常使用的“后疫情时代”概念不一样,“后疫情时代”主要是指称本次疫情的时间观念,但“后冠时代”指向的是因为冠状病毒疫情给世界的政治、经济、文化可能发生巨大变异的历史性转折的现象。而且从时间线索上也不是仅指向本次疫情,而是从年非典事件开始。非典的病毒就是冠状病毒,从那时到现在,综合这期间发生的许多事件,称“后冠时代”还是有一定实质意义的,即从年发生的疫情,绝对会因为“冠状病毒”而成为一个时代的分水岭。这个时代,各种原先被忽视的矛盾充分得以暴露,而疫情中又发生了不少新的矛盾和冲突,以及因此而引发的各种领域内的反思和检讨,都有可能影响未来世界的走向。我们面对的世界已经变化,从国家发展到国际关系的整体格局,都不可避免面临重新审视和反思的必要。而从人文观察方面,这个时代有可能存在着历史转折的潜在意义,这个潜在意义不能低估。作为一种疫情终究会过去,但是,一种新的时代的人文思考正在或已经在形成之中,人类文明有可能再一次出现全体反思甚至新的启蒙现象。这里就包括对奥林匹克文化的反思。

“后冠时代”最大的特点是颠覆了原先所有的思想观念和行为方式。这个“天命”,就给日本的东京奥运赶上了。年东京奥运之前,日本整个经济正在处于起飞和上升阶段。而东京奥运却是在福岛大地震和核电事故尚未善后情况下匆忙上阵的。东京申奥成功后,一直是流年不利,事件不断。其中,被爆出在申奥过程中的贿赂疑云,奥运会徽涉嫌抄袭事件,主场馆经费问题引发的中央、地方政府、东京奥运筹委会三方的口水战,选手村用地和相关拆迁的争议等,至于环境、健康和安全问题更是屡屡爆出问题。终于,年如期来到,在“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下等待传送火炬时,等来的却是新冠疫情的寒风。在眼看无法如期举行开幕式时,日本不愿放弃这一难得机会,被迫顺延至年,而名称却仍是“东京奥运会”,这本来就已相当诡异了,但年却又有两波更汹涌的疫情。民间发起干脆停办奥运的呼声,甚至连首相也发出信号,说“从来也没有把奥运放在第一位”。

从申办奥运开始,直到应对新冠疫情,日本很可能没有把问题想得太严重,从来都是乐观的。一年前,当疫情刚开始时,日本人在向中国捐赠的物资上那张“山川异域,风月同天”标示感动了无数的中国人,同时对日本人在面对灾害时的那种理性、冷静和豁达,甚至某种程度的幽默留下深刻印象。但是,很快日本自己也迅速陷入新冠病毒疫情中。在以效率和细腻著称的日本,虽然不免最初的被动和失误,但人们同时发现,素来冷静、理智和循规蹈矩的日本民众,在新冠疫情到来时,突然惊慌失措起来,全世界电视上频繁播出日本人抢购卫生纸的镜头,不但让人不禁瞠目,而且对这种现象的产生有了困惑和疑问。原子弹、地震、海啸、台风,包括疫情,日本人有的是经验,唯独这次似乎有些失态?其实,这种事早在年东京奥运之后就发生过,在最初繁荣泡沬破碎后,年的石油危机,日本一下子被打回原形。至今,日本人对拿着票证在加油站排队买油的画面记忆犹新。那是二战后日本人的不安全感再次萌生。突然有一天,他们疯狂抢购和囤积卫生纸。后来,每隔一段时间,日本人就会找出一个抢购的对象,从白糖、煤油、洋葱,一度连洗涤剂都被抢劫一空。这就是日本的另一面。莫名其妙地滋生“世界第一”优越感,又莫名其妙地崩塌了。正是在这种矛盾心态的循环中,对于东京奥运,日本人始终是在痛苦的心理挣扎中煎熬的。

这一次日本不是孤立的,全世界都在与日本共同承受着新冠疫情带来的空前灾难。疫情当头,谁也无法独善其身。当全世界没有一个观众可能前往东京观赏奥运赛事时,人们仍然期待奥运能在日本顺利举办,了却世界与日本的一个约定。所以,直到最近在最后的一刻,国际奥委会、欧盟、中国和美国都还在支持日本如期举办奥运。但是,在我们所说的“后冠时代”,无论如何整个世界的景观都已经发生根本性的变化,包括日本在内,要回复到疫情之前的时代已经几乎不可能。包括国际奥林匹克运动的文化,都要面临重新审视和思考。

事实上,近年来几次的申奥项目,包括年和年夏季奥运会,年和年冬奥会,那种疯狂的热情早已不再重现,这本来就是一个迹象。国际奥林匹克运动的原初精神,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遭到普遍的质疑,即使没有新冠疫情,多年来积累的一系列有争议性的事件或丑闻,一直在等待着清算的时机。本文之所以称东奥是“天命之劫”,关键就在于奥林匹克运动因其内在的核心要求和基本伦理,需要对一百多年的奥运模式做一个总结和反思,而这是一个人为或规律都无法回避的问题。尤其,日本在年主办奥运会的成功个案,反覆被其它国家复制,在震撼场面的掩饰下对奥运精神的异化,始终没有得到清理,甚至被商业和政治利益所压制,是国际上有关人士一直等待的回答──他们其实是在等待奥运原初精神的回归。

我们看到,两千多年前古代奥运开始进行时,运动的竞技确实是以胜者为荣的。这取决于当时生存空间的争夺──因为,在血腥的城邦战争中,只有胜利才能说明一切──包括主权、领土、财富直至种种的荣耀,不但失败者是屈辱的,甚至在婴儿出生时,如果发现不强壮,而有可能成为未来的失败者时,便会被扼杀于襁褓之中,连生存和生命的机会都没有。但是,也恰恰在无休止的城邦战争中,人们感到了和平的珍贵,感到了所有人在生命面前平等的需要,于是才有了奥林匹克,才有了在奥运期间休战的历史性传统。休战的历史性意义是,让一切昨天还在进行殊死之战的对手,包括胜利者和失败者,有一种神圣的平等。休战导致的平等,以对生命的尊重而从此萌发了奥林匹克在人文上的美学意义。现代奥林匹克,应该是跨越了竞技胜利作为唯一价值的界线。从奥林匹克宪章可以看出,整个奥林匹克运动会的理念与人类文明的发展紧密相联,奥运会成为国际社会进行和平对话和交流的平台,而不只是一种强者的展示或胜利者的节日,奥林匹克作为展示整个人类文明价值,推动国际社会和谐发展,其原初的精神具有一定的神圣性和美学意义。

但是,现代奥林匹克运动从一开始就无法免除政治和商业等的沾污,希特勒德国是一个极致的个案,但二战后的奥运会仍然长期处在政治的阴影下,冷战时期美国抵制莫斯科奥运会,苏联然后抵制洛杉矶奥运会,几十个国家参与,两届八年,一个运动员的黄金岁月也不过八年左右,就这样成了牺牲品。而近几十年来,尤其是年洛杉矶奥运会全面让私人资本进入并进行市场化运作后,奥林匹克运动的异化更是日益严重,人们看到的是非体育因素全面而猖狂地浸入到神圣的奥运中。商业资本对奥运会的扭曲,功利主义和技术炫耀的色彩,甚至出现违背伦理道德和体育精神的违法行为,如兴奋剂、商业贿赂、弄虚作假等,相关奥委会被爆的丑闻,都使奥林匹克运动蒙上阴影。从表面上,每一个事件都是可以单独依法处理的个案,但事实上这些现象放在一个连贯的、宏观的视野下,实际上就是对奥林匹克原初人文关怀的价值异化。

在“更快、更高、更强”的口号下,人类实际上是在试验并挑战自己本身有限的身体资源,形成一种恐怖的极限挑战,而不得不借助其它手段如科技和药物手段对身体进行改造和强化。这里最大的秘密就是,把运动员不是作为一个人而是作为一种运动机器进行使用和利用,从中获取相关的利益。至于不同的国家,或者模仿日本在年的成功,或者从洛杉矶奥运会中寻找经验,在极力争取主办奥运中,大做奥运以外的文章,把奥运导进经济发展和炫耀实力上,实际上增加了民众的负担,甚至留下巨大债务,或者留下许多废墟,造成资源的浪费,有的甚至造成国家和社会的巨大分歧乃至分裂。这些年来,奥林匹克运动的异化一直是没有中断的讨论课题,但是,在全球化对价值观和伦理长期扭曲并主导话语的整体环境下,这个问题始终无法提到认真解决的议事层面。所以,从这个意义上,可以说新冠疫情是一个“天命所劫”的历史时刻。

后冠时代最大的特点就是反思和检讨,其最大的启示就是逼使人们回归原初的人文意义,甚至必要地放慢某些脚步。奥运的口号“更快、更高、更强”,实际上也反映了新冠疫情之前整个世界的共识和追求:过度的开发和快速的浪费,摩天大楼式的攀升高度,竞相争强互不示弱。这种岁月静好时的“更快、更高、更强”,一旦碰到像新冠疫情这种全球性的公共危机,所有温良恭谦让的面纱一夕之间会被撕下。从一开始世人目瞪口呆地看着“隔离”“封城”“禁航”“关闭边界”等极具象征意义的符号,为争抢防疫物资而大打出手,然后是疫苗的民族主义,“地球村”在一瞬之间被打回“部落社会”原形。有的评论指出,疫情中的世界实际上回到托马斯?霍布斯(ThomasHobbes)在其名著《利维坦》(Leviathan)提出的所谓TheWarAllagainstAll的自然状态,即“每个人对抗每个人的战争”,在这个时空中,“生命将会是充满暴力、死亡、孤寂、贫穷、残忍与短暂的不断恐惧。”霍布斯认为人性非性善,倘若纵容每个人各行其是,便会导致混乱的无政府状态,即所谓的“自然状态”。很坦率地说,在整个新冠疫情爆发过程中,各种人性的暴露,包括偶而让人大开眼界的“部落社会”行为,都让人感到,建立在现代科技和物质文明的当今社会,有时会很脆弱的,甚至出现远古社会和文明的“返祖”现象。举办过辉煌的年东京奥运的日本人,在八年前申办奥运时,绝对不会想象到年开始的世界会是如此异样的恐怖和凄楚。

这种“天命之劫”不仅日本人是亲身领受了,而且全世界无论富国和穷国都公平地无一幸免。疫情刚开时,正在美国亚利桑那州自我隔离的政治学家诺姆.乔姆斯基(NoamChomsky)与DiEM25TV主持人斯雷科.霍瓦特(SreckoHorvat)有一个对谈,他当时就指出:“现在是人类历史上的一个关键时刻,不仅仅是因为冠状病毒,我们应该认识到世界的缺陷与不足,整个社会经济的功能失调的深刻缺陷。如果要生存的话就必须解决这些问题。因此,这可能是一个警告、一个教训,不光是让我们在今天来应对它(新冠),防止其进一步的爆炸;而且要想想它的根源,想想这些根源将如何导致更多的、甚至是比这更严重的危机”。

乔姆斯基谈到了疫情背后的问题,包括还在台上的“川普的灾难”,美国的衰落,国际金融体系的败坏,欧洲政客的演讲,人类面临的核战争,全球气候暖化,民主的衰退等等,唯独没有谈到奥运会。问题就在这儿,“皮之不存,毛将附焉”,在一个人命关天而以隔离和距离为行为模式的今天,狂欢式的奥运又如何能拿到一张“免疫”的通行证?

从日本高层的心底来说,面对二十年来的经济下滑,灾害不断,确实需要有奥运这种盛事来“冲喜”一下。就日本人的聪慧和意志来说,如果没有新冠疫情,复制年东京奥运的成功,完全是没有悬念的,并且会更加精彩。但是,事情还是要回到一个简单的道理,这就是“上帝的归上帝,凯撒的归凯撒”。奥运给一个国家带来的红利,不可能会成为一种常态,况且在奥林匹克运动越益异化的趋势中,国家和市场的过度介入,被人赋予了太多非分想象乃至附加值,会形成不正常的价值误导,既违反了经济和社会发展规律,也违背奥林匹克原初单纯的理念和精神,即国际奥委会最初提出的想通过非商业化、非政治化,乃至非“民主化”来保障奥林匹克运动的独立性与纯洁性的单一价值取向。

“言不可妄,行不可隳。命不可忽,天不可违”,这是邵雍《四不可吟》所意,其中“天命不可违”的含意成为后人的名句。只是,许多人只是考虑它的说教意义,而不去面对它的真实意义。新冠疫情在全球范围形成的公共危机,不仅搅乱了东京奥运,而且全球所有正常生活都失序,从历史的角度来说,这就是天命的规律。新冠疫情对人类最大的启示就是“天命不可违”。当日本申奥成功,早稻田大学体育科学学术院教授原田宗彦就提出,日本在申奥后期强调的“安全”和“安心”是成功的要诀,这样加上有年奥运成功的基础建设经验,这次日本只要借镜年“巴塞隆纳模式”,增加实现旅游产业的振兴,那么,就是十全十美的“东京模式”了,因为东京缺乏具有历史底蕴的旅游资源,而且长期以来也从未特别重视过旅游产业。这个空白本来对日本来说是不难填补的。期待全球游客来到东京观赏奥运赛事的日本,现在恍然明白每个人都处在一种“涸泽之鱼,相濡以沬,莫如相忘于江湖”的尴尬境地,真正感受到人算不如天算。

年阿姆斯特丹奥运会上引入了点燃奥林匹克圣火的项目,到下一届奥运时正好是一百年。圣火象征了真正的奥林匹克精神。在7月23日开幕式到来前,人们不会知道点燃圣火台的人是谁,但起码东京奥运的启示已经有了很多,其中,最大的启示就是尊重天命,顺从历史规律,回归自然,回归人本,回归原典,以此回归而建构奥林匹克文化与精神的新的价值系统。

原标题:《东奥启示录:天命之下无不劫

子夜

北纬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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